2010-09-20

Michael: 詳盡分析政府庫房--回應田北俊、蘇偉文、劉健儀及雷鼎鳴

編:網友Michael曾於2009年撰寫給曾俊華和蔡子強的公開信,不久前看到田北俊在明報撰文,指政府庫房儲有過多盈餘。雖然結論無誤,但文中引用的數字並不正確,需要修正一下,免得在財金官員眼中淪為貽笑大方的提議,故特意寫了一篇回應,投書明報。
只可惜文章石沉大海,反而刊登了其他議員和教授,但不覺他們的論點有何獨特之處,劉健儀列舉的數字更有點問題。故此敝網誌轉載Michael的文章,希望讀者能更瞭解香港政府的財金結構。---2010年9月初,田北俊在明報發表了一篇文章,直指政府死抱儲備太多,導致民間仇富。一時之間,政界鬧得熱哄哄,但注意力卻轉到第三屆特首角逐戰、社會仇富現象等等,偏離了儲備是否過多這問題。田北俊的結論,我自然是支持,因為敝網誌早已指出政府儲備實在太多。只可惜田北俊一文列舉的數字有斟酌之處,看在金管局和庫務署等財金官員眼中,少不免淪為笑話,遭輕易反駁。因此要直指政府儲備過量,提出的數字理據不得有誤。故此在下早前撰文投稿,欲提醒田北俊數字有誤。以下就是拙文內容:

這陣子樓市熾熱,不少人在爭論政府應否復建居屋。雖然本人只是一介草民,卻私下研究過董建華時期的經濟狀況,正擬撰文向報章投稿,討論當年樓市與聯匯的關係,以及聯匯的利弊。湊巧看到田北俊先生寫了一篇長文,力指特區政府成守財奴,害苦了商界。這項結論,本人並無異議,我亦在我的草稿中列明維持聯繫匯率的其中一個代價,正是政府需要扣住大量儲備,犧牲了民生,最後更導致官員養成怪癖,無休止的累積儲備,出現儲備豐厚但貧富極端懸殊的怪現象。

很可惜,田北俊先生所引的數據和歷史,有必要修正一下。

首先,田先生在文中指政府有著龐大的外匯儲備,自主權移交以來,從6367億,暴增至2.2萬億元。這兩個數目,實在有必要釐清。只要比較九七和九八年的數字,不難發覺九八年的外匯儲備總額,一下子躍升至9123億,然後在1萬億上下浮沉多年。那麼九八年究竟發生何事,讓外匯儲備暴漲呢?原來九七年以前,北京為了給特區留下儲備,要殖民地政府設下獨立的土地基金,惟恐庫房給英國人掏空。到了特區年代,土地基金的資產便於九八年十一月合併至外匯基金裡頭的財政儲備,使田先生列出的外匯儲備數目(亦即外匯基金資產)在該年一下子躍升2千多億。故此若要比較的話,九七年的數字最好把土地基金也加上去,這樣才較合理。

至於今年的2.2萬億外匯儲備,更是問題的所在。要知道這2.2萬億,其實是外匯基金的資產,裡頭卻包含了不少負債,這包括三間發鈔銀行發行港幣時,存放在金管局的1990億負債證明書,還有2646億的銀行體系結餘,以及5364億的外匯基金票據及債券等等。這些「外債」,加起來高達1萬億,持有者皆非特區政府。難道我們有權充公銀行放在金管局的存款、沒收外匯基金票據持有者嗎?這個當然不可能吧,除非香港實行共產主義。事實上,只要比較田先生文中○八和○九年的外匯儲備總額,便透露了箇中端倪。○八的外匯基金數目,是15603億,但翌年卻飆升至21494億。難道金管局那年大發神威,一年回報率高達 38%?任志剛和陳德霖才沒有那個能耐呢,那是大量國際熱錢湧進香港的結果,使銀行體系結餘暴漲,金管局要發行大量票據去吸納,兩者分別飆升1000億和 3700億。就是這樣,外匯基金資產馬上多了數千億元,但外債卻同時多了相同數目,而香港人是無權擁有這數千億資產的,純粹是金管局多了一筆資金去投資,有機會為香港人賺取更大回報。

那麼外匯基金裡頭,有多少錢是屬於香港市民呢?外匯基金主要分作三部份,分別是財政儲備、外匯基金累計盈餘,以及上述負債。這三部份之中,前兩者便是屬於香港人。財政儲備是來自每年稅入減去開支的歷年滾存,每年財政司司長談及預算案時所論及的儲備就是這部份。一如田先生文中的數據,這筆錢在九七年的時候高達四千多億(把土地基金算進去),○三年時候只剩下兩千餘億,然後回升至今天的五千多億。這裡看來,十三年只上升一成多,不算很多。但問題是另一部份的外匯基金累計盈餘,這筆盈餘,是每年金管局上繳部份投資收入後的滾存利潤,從九七年底不足兩千億元,狂飆近200%至五千多億(金融海嘯前曾漲至六千多億,之後上繳部份過去財政儲備)。要知道即使經濟不景,不等於投資一定虧損。○三年是香港經濟最惡劣的一年,金管局卻賺了五百多億,無怪乎這筆錢越滾越大。偏偏特區財金官員總是絕口不提金管局暗藏的「小金庫」!

因此香港市民真正擁有的,只有 5000億的財政儲備(政府作為把盈餘存進金管局的存戶)和5500億的累計盈餘(政府作為金管局的股東)。大家若要針對官員過份吝惜,指責官員死抱儲備不放,便得先撇除外匯基金內的1萬億外債,不能錯誤地把財政儲備和外匯儲備看成是「左袋右袋都是港人的錢」。否則的話,個別傲慢的財金官員是會瞧不起大家,一句也聽不進耳的。至於真正屬香港市民的儲備的上升速度,沒有田北俊所說那麼多,非由6367億狂飆250%至22279 億,但終歸也暴升逾七成,由6235億升至10812億。

另一方面,田先生指歷任財政司司長叫足十年「狼來了」,這點在下不敢完全苟同。若說曾蔭權當財政司司長時是出了名的「管理期望」,那麼梁錦松當日真的是面對財政緊絀問題。他負責的兩份預算案,正值每年虧損600億巨額赤字的日子。若按照那個速度,財政儲備這部份真的會在數年內敗光,因此他急於滅赤,最後更因此加稅而觸發買車醜聞,黯然下台。儘管在下認為若計及上述的累計盈餘,梁錦松不用那麼焦急處理赤字,但若只按照政府「慣例」,只計及財政儲備的話,其憂慮並非無的放矢。

無論如何,雖然在下覺得田先生所引述的數字和歷史值得斟酌,但我是絕對同意田先生的結論,特區政府確實儲有過量的1萬億儲備,更從來沒有好好向公眾說清楚庫房另有數千億的「小金庫」。看著財金官員斤斤計較、不理民間死活的模樣,實在很氣人。既然他們對開支那麼著緊,竭誠避免亂花公帑,倒不如先炒掉大部份無甚作為的副局長和政治助理吧,我相信七百萬香港市民也會舉手贊成的。不知田先生意下如何?


(附加財政儲備數目和外匯基金累計盈餘)

____________財政儲備______外匯基金累計盈餘_____合計
1997________4332.7________1902.3_______________6235.0
1998________4245.6________2422.5_______________6668.1
1999________3922.1________2908.6_______________6830.7
2000________4171.6________3071.0_______________7242.6
2001________3806.0________3025.9_______________6831.9
2002________3016.7________3271.7_______________6288.4
2003________2523.0________3848.8_______________6371.8
2004________2800.9________4233.8_______________7034.7
2005________2970.9________4431.5_______________7402.4
2006________3245.3________5077.1_______________8322.4
2007________4645.9________6169.8______________10815.7
2008________5313.7________4804.9______________10118.6
2009________5041.2________5534.6______________10575.8
2010________5258.3________5554.6______________10812.9____(至7月31日)

後記:以上便是我最初投稿到明報的原文,很可惜對方沒有採納刊登。不過這議題沒有就此停下來,往後該報刊登了數篇相關討論,由蘇偉文教授、劉健儀議員以及葉健民教授撰寫,為此我亦大膽點評一下。

先說蘇偉文教授一文。他在第一篇文章中引用了IMF的標準,指香港財政儲備水平應界乎4900億至8160億之間,以現時5千多億的數目去衡量,「現時香港的財政儲備水平只是剛好合格!」只可惜他沒有留意兩點。第一,他跟很多人一樣,沒有計及我在拙文提及的「外匯基金累計盈餘」這部份。這部份屬政府/香港人所擁有,其數目更自主權移交以來,大升192%,上漲至比財政儲備還要多。因此我們應去疑問,為何這筆錢可以暴漲得這麼厲害?這筆錢應該如何運用?應否像企業賺了大錢那樣,發放更多股息(上繳更多投資收益)給股民(政府)呢?事實上,只要把兩筆數目加起來,便超過1萬億港元,超越了IMF的標準上限。

至於蘇教授文末提及鄧樹雄教授的研究,我也下載了來看(http://net2.hkbu.edu.hk/~ied/publications/wp/WP200807.pdf)。
該研究是討論香港財政儲備的由來和演化,「外匯基金累計盈餘」既非文章要旨,著墨的地方自然不多,只蜻蜓點水地說財政司司長有權把這盈餘撥作財政收入,但司長拒絕這樣做,是認為這樣會違反量入為出等原則,遂任由金管局總裁累積,僅此而已。鄧教授並沒有深究這筆錢竟然在十三年間暴漲兩倍,而我認為要全面理解政府庫房多寡,不應只看財政儲備,須同時留意「外匯基金累計盈餘」這部份。事實上,鄧教授文中曾說到前金管局副總裁曾撰文指聯匯在05年改動後已很完備,「毋須再以財政儲備來支援聯繫匯率的穩定」。鄧樹雄教授更直言「財政儲備並非愈多愈好,重要的是如何善用儲備,較理想的方法是在不違反財政儲備的最低標準時,善用儲備來促進經濟的轉型和發展,提高及改革各種民生福利開支」。這樣看來,蘇偉文這位恆生管理學院商學院院長兼金融學教授,看法比浸會大學經濟系前系主任鄧樹雄教授保守得多。

另一篇就是劉健儀議員的文章。說來真的很失望,眾所周知,自由黨是傾向商界的政黨,結果不論是單獨行事的田北俊先生,還是有整個黨作支援的劉健儀主席,同樣未能看懂金管局的帳目。她說「各項負債約有1.6萬億至1.7萬億」,真的不知她這筆數是從何而來。若是從金管局7月底的帳目來看,裡頭確有1.6萬億的「負債」,但這筆負債之中,其一就是5千多億的財政儲備(政府把財政儲備寄存在金管局之中,因此金管局視之為負債,一如你到匯豐銀行開帳戶,裡頭的存款將被視為匯豐的負債,儘管你同時也持有匯豐股票,是匯票的股東老闆)!且別說她在文中的一句「2003年度財赤更高達401億元」,顯然不知道03/04年度的財赤已改善不少,最差的是先前連續兩年的600億以上,純粹直覺地以為03年經濟最差,該年的赤字一定最嚴重,益發突顯該黨對政府帳目認識不多!

接下來就是蘇偉文教授第二篇文章。他在文中以金融風暴的經驗作例子,當時政府動用了港元貨幣基礎的3.11倍作彈藥,打跑外來炒家。現時外匯儲備只是貨幣基礎2倍左右,因此若要有「高枕無憂的維護聯繫匯率的穩定性,這個外匯儲備水平還是有提高的需要。」。蘇教授的結論,是從技術層面出發,但若果我們宏觀一點看,就不得不從整個聯匯制度,去衡量香港是否值得繼續為了這制度,扣住一大筆儲備不放。雖然我沒有數字在手,但以我所知,國際間的熱錢在過去十多年暴漲,資金極其氾濫。要是為了防範他們來犯,無休止的追求累積庫房積蓄,你追我趕的,這樣是否太累了?事實上,政府已有力有不逮,按照蘇教授所指,金融風暴時香港用貨幣基礎的3.11倍去對抗炒家,但現在香港的彈藥卻僅剩下1.98倍,追不上貨幣數目的暴漲。要滿足蘇教授的要求,特區政府還要斂財多1萬億元呢!這樣你覺得合理嗎?說到底,現在的情況就像一個窮小子,起先勤奮工作,累積財富,但努力了廿年,已經置業娶妻生兒了,很自然會問自己,這樣朝七晚十一的工作模式是否值得呢?需否繼續努力工作儲錢而不去探望病臥在醫院的母親呢?在我看來,當社會貧富懸殊日益加劇,政府庫房卻在十二年內暴增七成,已是去到一個臨界點,好好反思整個制度,從管理儲備方式乃至聯匯制度的存廢。

事實上,當初香港設立聯匯,目的就是為了穩定港元,避免港元大瀉。然而聯匯是否世上唯一穩定港元、保住港元幣值的方法呢?誰也不能抹煞聯匯對港元的貢獻,但誰也更不能否定香港為聯匯付出過不少代價,既有經濟興旺時期的泡沫,還有董建華時期的通縮深淵。要深度討論儲備是否過多這課題,實在不能不討論聯匯這根本制度,否則只會見樹不見林,活像曾蔭權、曾俊華這樣的技術官僚。還有的是,蘇教授以技術層面來分析儲備數目,我倒寧願從現實世界去想:當中國大陸的外匯儲備高達兩萬多億美元,而且還在高速增長,遠遠拋離世界其他國家(排第二名的日本及不上中國大陸的一半,剛逾一萬美元),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?不看僧面看佛面,不必北京出手相助,那兩萬億儲備已有震懾效果,誰還會來香港「撒野」?且別說人民幣升值帶動亞洲多國貨幣上升(金融海嘯前的狀況),香港哪來的貶值危機(現在有的倒是升值壓力)?可別忘記,只有某地貨幣有貶值危機,才會招惹外來炒家衝擊,豐厚的外匯儲備只是用來死撐抵擋市場的力量。看罷田北俊等人不大正確的引用數字後,經友人提點,我終於看到一篇正確根據數字而評論政府庫房的文章。

有關數字部份,雷鼎鳴教授十分正確,亦詳細解釋了為何「銀行體系結餘」和「外匯基金票據及債券」這一兩年暴漲的原因,值得大家去看看。我跟他在這方面的分別是字眼的不同,雷教授文中的「基金權益」,跟拙文的「外匯基金累計盈餘」,是一模一樣的。只要翻查金管局的帳目,大家不難發覺「基金權益」之中,僅有「累計盈餘」一項。

理論上兩者是有點分別的,但在金管局不大複雜的帳目中,兩者可視為一樣。至於該文的「貨幣基礎」,其實也就是我在拙文所指的「外債」,持有者非香港市民/政府。因此「有關的資產也是不能動的」,只可作投資的本金,不能貿然用於開支。值得補充一點的是,雷鼎鳴一文以「某人若本來身無分文,但向別人借來100元後便變為擁有資產 100元,但同時也欠債100元,我們可以認為他比前富有嗎?」,來比喻我們(田北俊)不應以資產數目來衡量政府身家,我個人一向比較喜歡用買樓的例子作比喻,從而分開資產數目之中,有些是外債,有些是本身擁有的財富。最可惜的是,雷教授同樣沒有討論到「基金權益/累計盈餘」竟然在十三年內,從不足2千億暴漲至5千多億,這點其實更值得人討論。

一直以來,我覺得財金官員最愚民的正是他們絕口不提這部份,任由這筆錢暴漲累積,頂多靜悄悄的在金融海嘯時撥一點過去填補財政儲備(這種調撥更證明這筆錢是可挪用到日常開支)。雷教授文章的另一要點是如何更善用「基金權益/累計盈餘」這部份儲備,在我而言那是另一課題,可交由公眾討論。但前題是,我們必須認識政府庫房多至滿瀉,絕非官員口中說的那麼緊絀。故此拙文的目的只是釐清這第一點,如何善用儲備則是第二步,奈何迄今還有不少人仍未了解。補充:至於為何有學者如蘇偉文,只盯著「財政儲備」這部份,我就不得而知了。我猜那是因為西方國家並不流行儲有大量外匯儲備,也就不會有大筆資金去炒賣,繼而帶來龐大投資收入,上繳到庫房。

以美國為例,美國的外儲不及香港的一半,但美國經濟體系卻是那麼巨大,外儲帶來的投資收入(若有投資的話)相信是微不足道,於是外國政府的稅收基本上只是從民間的經濟活動中收取,尤其是外國稅率那麼高。既是如此,外國衡量一個地方的財政健全情況,只會盯著財政儲備這部份,影響所及,一些本地學者便依樣畫蘆的只看財政儲備,沒想到香港情況有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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